因为老妈的性格,我从小非常擅长follow instructions,尤其是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觉得遵照“专家”指示最安全(谁会愿意被责骂呢)。
小时候对烧火做饭没什么概念。我不知道锅里该加多少水或者煮多久,唯一会的是剁白菜猪肉饺子馅,因为只需要横着竖着翻面重复用力剁直到领导(我妈)验收即可。
有一年深秋的周末,初中的我遇到了一个难题。
这天,老妈买了一块猪皮,准备做猪皮肉冻。她把猪皮处理后,跟调料和水一起添到大锅里,向我发出了指示:烧火、熬猪皮肉汤。我拿玉米秆生上火,然后问老妈,要烧到什么时候呢?我想着计算一下要搬运几捆玉米秆进来,而且问清楚指示可以防止自己做错事挨打骂。
第一遍问,老妈没反应。又问,还是没反应。老妈被问得越来越不耐烦,眼见着脸拉得越来越长了,最终说,“烧到我回来为止。”我如获金科玉律,便坐下开始认真烧火。我那时候,还无法预见事情后来的走向——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滑稽。
那个下午,我不知道搬了多少捆玉米秆,遵照指示烧火,一口大锅从午饭后一直烧到了掌灯时分。然而左顾右盼也不见老妈回家,我心里一边焦虑(虽然没有表,但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一边不敢熄火(不遵照指示的话,一旦出了问题只能自己背锅),一边又不能离开烧着火的灶台出门找她。
邻居大娘来串门,看我蹲在灶台前烧火,问我妈去哪儿了。我哪儿知道?不过我一下仿佛找到了救星:
我说,俺妈让我烧火煮肉冻汤,说是烧到她来家为止。可是她一下晌都没回来,我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也不敢停下火,该怎么办?要不然大娘恁帮我看着火,我出去找找俺妈?
(下晌,山东方言,下午。)
大娘一听就笑了,她一脸不可置信,顺手掀开了锅盖,发现偌大的锅里只剩了一个锅底,也就一碗多点儿,猪皮早已被煮化了,夹都夹不起来。
“快别烧了!”大娘爆笑,她顺手舀了一瓢水进锅里,锅兹拉兹拉地响。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幸好没把锅底烧穿。我给你看着门,你去吆呼恁妈去吧。”
(注:吆呼,山东方言,喊。)
我沿着胡同串门子,跟小蝌蚪找妈妈似的,“大娘,恁看着俺妈来没有?”穿过四分之一个村子后,终于在三大娘家门口发现了正在闲聊的老妈。我又委屈又小心翼翼地说:“妈你怎么还不回家?你叫我烧火烧到你回去,XX大娘才刚看了看,锅已经烧干了。”
老妈自然也很震惊,她哭笑不得:“谁让你烧火烧那么长时间的?你是个嘲巴?”起身回家。
(注:嘲巴,山东方言,称呼缺心眼、智力障碍或精神障碍的人。)
那天的猪肉皮汤就这么被我煮废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白天时只是觉得我问的烧多久的问题太低级,只是不耐烦而随口说“烧到我回来为止”,哪里想到我真的能烧那么久。我都上初中了,怎么会没有这样的常识呢?怎么就能真的烧到她回来为止?老妈又气又觉得好笑。
而我自然也很委屈——明明严格遵从了指示,结果却很糟糕。汤烧干了,猪皮冻没了,我也被臭骂一顿。老爸那天回到家后发现气氛诡异,一脸懵逼,了解前因后果之后也没忍住笑。不过他主动站到了我的一边,跟老妈说:“谁让你一开始不跟人好好说明白的,不赖小XX。”老妈:“怎么连掀开锅盖看看都不会吗?”
老爸转头跟我说:“你也太听话了。”
非常擅长follow instructions(把自己能做的部分做到好)本身是不错的,但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且迷信权威不知变通时,就很容易跑偏。而一旦信息错误,自己也没有中途检验的意识,最后结果可能相去甚远。
所以,还是得搞清楚what success looks like——一旦对目标结果有了清楚的认知,就更可能问到正确的问题,就可以瞄准,就可以在跑偏时及时校正。
比如,我那时候不应该问老妈“烧火烧多久”,虽然烧火时长是更容易量化的指标,但其实与煮汤的效果不直接相关。我该问的是,沸腾一段时间后锅里汤的“水位”下降到什么位置时停下续火。
而处在“权威”“领导”“专家”的位置上,可能是少假设一些事情——很多东西可能专家自己觉得一目了然,但对于别人并不是常识。如果既不micro manage又想要事情不要办砸,可能还是得授之以渔,把对于目标认知的gaps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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