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我与食物 【2】》
为了在我彻底失去对饥饿的恐惧感的记忆之前,记下我追逐食物的完整历程。
Part 3. 惊恐发作,到不再恐惧
人毕竟是一种碳基生物,并不能像硅基的计算体那样对0/1有相对瞬时的敏感。相比产生感受,人会更快形成肌肉记忆,形成认知就更要延迟了。
我爱吃、不挑食(白馒头也可以吃得香喷喷),小时候我能吃到的食物种类有限(尤其缺乏动物蛋白),我还有非常长的时间必须要压抑自己的食欲(因为要省钱)。于是我很容易就发现了自己对肉/奶/海鲜类食物抱有的极大热情。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对食品匮乏的惊恐。虽然从小时候就有很多关于饥饿的经历、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但真的认识到这项肌肉记忆之强大和恐怖,需要一个特别的契机。
大概是09年前后?某一天,我在当时的男朋友家。阿姨要出门上班,她说,“家里没有早餐了、就只剩下两片面包,你们凑合一下,可以吃点零食点心顶一顶,中午我们吃XXXX...” 我脑子嗡的一下,头晕目眩。在听到关键词“没有早餐”“只剩两片面包”后,我内心便崩溃了,剩下的话我根本没听见。
阿姨出门了。我小声嘟囔、好像是在反复确认“啊 没有吃的了吗”“真的没有了吗”不知道有多少遍。ex甚至还给我看了几遍冰箱冷藏室,确实空空如也。那天,我不记得自己的头晕目眩和心慌具体持续了多久。
那是一个“觉醒时刻”,我第一次认识到“饥荒”造成恐惧的潜意识有多深、恐惧有多严重,严重到可以被关键词触发,触发后身体会惊恐发作,无法用理性调控,无法作正常思考。好比那句俗语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好比有的人不可控制地害怕坐飞机、搭高速电梯。
那天我有把这个恐慌反应解释给ex听。他作为一个城市中产家庭长大的独生子,对这种饥饿毫无概念。这段经历让我开始建立一个强烈观点:世界上的人分成两种(挨过饿的人,和没有挨过饿的人),这两种人之间无法共情。
读研时候,我在学校附近租住,可以使用房东的冰箱。每个月有限的助研工资先交房租、再存一笔(作为应急款),剩下的是吃穿和交通。外面餐厅太贵,学校食堂$13一顿的自助餐也还是太贵。吃饭主要是买菜回来自己做,可以省很多钱。要是哪个实验室或者学生社团搞提供免费披萨的活动,那是一定要去蹭吃的。
关系好的朋友都是跟我一样对价格敏感的留学生,我们最喜欢一起蹲Papa John's的打折券,可以很便宜就买一个六寸披萨。在工学院楼地下一层的角落,我们小心翼翼打开还热乎的Papa John's披萨盒,兴高采烈地分着吃,边吃边赞美“好吃”,内心各种欢呼雀跃。
有吃的真好!
每两三个星期我会拖着登机箱搭乘公共交通去亚洲超市“采购”。登机箱被我当作带轮子的购物车,不然一次买太多,纯靠手提不动。绿叶蔬菜不便宜,又容易腐坏,我也不怎么会做、也不喜欢吃。相比之下,牛奶鸡蛋和肉类显得既便宜又符合我的胃口。
常见的鸡腿、鸡翅、排骨、大骨头、五花肉、牛腩,搭配可乐或卤料和酱油,再来点土豆,统统丢进高压锅,一锅便可以吃好几天。做饭这事儿,我略微有点巧手,做出来的东西都不难吃(是周围众留学生“矬子里面拔将军”的水准)。这可能跟从小看老妈做一日三餐耳濡目染出来了。
学校位于城市外围,是平静老钱区的小镇。读研的生活也相对简单平静,日常不过是上课、搞科研项目、买菜做饭。有时作为学生薅羊毛进城免费听音乐会,有时出门window shopping看得多买的少,有时纠结一下要不要参加一些留学生聚餐,有时候羡慕国内朋友又取得了很好的进展。
日复一日中,13年的有一天,我在房间里突然无聊,就想着打开冰箱冷藏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整一口。冰箱里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
第一反应,哎,看来得抽空去趟超市。我准备关上冰箱门。
第二反应,哎?我刚内心很平静!我蹲住,手把着冰箱门,认真体会了几秒。
观察我自己。我确实很平静,没有恐慌。我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冰箱,里面完全没有吃的。我完全没有恐慌,没有头晕、没有目眩、没有觉得“天要塌了”、没有要尖叫泪崩,我完全平静。空空的冰箱没有给我带来一丁点的冲击,我的潜意识里完全接受了冰箱可能是空的、而且身体知道这不代表“饥荒”要来临。
一股欣喜涌上心头。我索性坐在冰箱前面的地上,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冰箱,笑了,笑出声。所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对食物匮乏的恐慌被治愈了,我不再对此应激。
我很高兴。这是一个里程碑。
我在不知不觉中抵达了这座里程碑。那天晚些时候,我在短信、QQ上跟几位朋友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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