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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lsea 宫师姐

我与食物 【2】

接上篇《我与食物 【1】》。为了在我彻底忘记对饥饿的恐惧感是什么感受之前,记下我追逐食物的完整历程。



Part 2. “缩食”节流,继续与饥饿共存


食物虽不再短缺,金钱依然匮乏。如果高中生活有气味,那一定是泡方便面的味道。那时候大概是白象和统一两个品牌的天下。住校的同学们,很多都在宿舍储备着方便面,既可以带去教室当正餐(节约去食堂排队的时间)又可以当宵夜(真的是吃多少都不胖的年纪啊)。


方便面对我来说挺重要的。一个是它重油重盐很好吃,是难得吃到的重口味,另一个是它很顶饱,再就是相对便宜且方便快捷。这简直是性价比最高的美食!直到今天我柜子里仍旧有方便面储备。


我不记得最早从什么时候开始,方便面作为“奢侈零食”进入我的生活视野。最早好像有个牌子是绿色包装袋的,可能叫大众方便面?后来华丰三鲜伊面和熊毅武方便面竞争激烈,有人说其中一家不松脆不好吃,有人说另一家用的油有问题、要小心。再后来某一天,熊毅武方便面突然消失了。写到这里,我搜索了一下这几个古早方便面品牌,发现熊毅武竟然最早是华丰三鲜伊面的幕后推手、企业高管。八九十年代的商业化进程,有太多故事不为年轻一代所知。


高中时,我尤其需要方便面的省钱且解馋的特质。学费负担比较重,每个月家里给120块钱的在校生活费(高三时候涨到200块),我很自觉地节衣缩食——因为还需要攒钱买课外的参考题。记得一度我每个月只花六十多块钱在吃饭上,馒头稀饭白菜是主力,泡方便面则是美食。


大学毕业很久以后,我可以跟爸妈轻松聊天开玩笑的时候,其中一个玩笑是,要是高中时候能吃好一点吃饱一点,我说不定能长过一米七。可是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人在长身体的阶段需要注意膳食营养。所以在平行时空可能有个身高170的我吧?


我跟老妈最严重的一次冲突,也跟方便面有关。高考完的暑假,是我第一次经历一家四口天天一起一日三餐的日子。出成绩前后,我一度坐立不安、食不下咽。一天中午,我说我不想吃饭,自己煮个泡面吃就行。我还加了个鸡蛋。当我端着煮好的面坐到餐桌前,刚拿起筷子,正在给我弟喂食物的老妈头没抬、眼没睁、冷着脸开口就喷:“整天闲着不帮忙做事,还总是吃好吃的,真是有脸了。”


筷子停在了空中,我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一瞬又嗡嗡作响,脸皮头皮仿佛在燃烧,整个人停顿了有一分钟。我拉过一个空碗,把自己碗中的面和鸡蛋全数捞到新碗、推到老妈和我弟面前,平静地说:“这样,都给他吃,中了吧?剩下这汤,我可以喝吧?”


我顿了顿,又深呼吸了一下:“我不干活、不配吃好吃的。但是一包方便面是什么贵重物品吗?”脑子还在嗡嗡作响,眼泪扑簌扑簌掉进面前的方便面汤。我不知道最早谁先用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但是眼泪真的可以像断了线的珠子,而且是很长串的珠子。


老爸出面打圆场,说老妈“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方便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转头跟我“你吃你的,别听你妈胡叨叨”。老妈可能也对我的反应有点懵,没好气地说:“谁家自家人说话还得说得漂亮?”我不记得那天的方便面最终如何了,反正我只喝了汤。


在一个资源严重不足的家庭,家庭成员之间存在资源竞争关系,因此一定会有冲突,而且此消彼长。


就好比前述小时候吃肉的事,当一共只有几片肉可分配,一定是有人多吃、有人少吃甚至不吃。高中最后一年,我因为考试考得好拿到一笔奖学金,正好就是学费。同样高中最后一年,家里多了一张嘴巴,老爸的微薄工资需要负担四口人,而我正式变成了“姐姐”。高中班里有非常多“姐姐”,她们分享自己的经历经验给我,当一个女孩子变成“姐姐”,她便再不受家庭重视。


我与家人在金钱层面的冲突,在高考填志愿时开始加速累积、不断升级。直到大三暑假我拿到第一笔实习公司,我才真正“站直”、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广州的消费水平比山东高很多,我除了要打工开源,也必须继续“缩食”节流。大学这个年纪,每个女孩子都高喊着要减肥,我也高喊“减肥”,“缩食”这件事几乎一直延续到大三。


很幸运,大学学校的食堂有很多选择,还很美味。一碗汤粉三块五,虽然不会很饱但可以多要汤、也不至于很快饿。一份肠粉一块五,但是量太小了,只能偶尔解馋。一份发面小笼包两块五,特别特别香,但是量也比较小,也是偶尔才吃。五块钱可以吃到很大份清真炒面,或者吃到一小块广式鸡排,或者一份白菜饺子。麻辣烫,烧腊套餐,不到十块钱。最新最好吃的湖畔餐厅,麻辣手撕鸡套餐要十块钱出头,这已经是豪华大餐了,虽然特别好吃,但是通常都不舍得这么奢侈。还有一个可以省钱的点,是零食、水果和饮料。我可以完全戒掉零食饮料,但是实在很难抗拒水果的诱惑。


虽然嘴边挂着“减肥”二字,我倒也从未掩盖自己极度需要助学金、需要打工机会和勤工俭学机会的状态,也尽量不让钱成为我融入集体、寻求学习机会的拦路虎,反而跟高中一样,吃饭可以省、学习不能省——拿到的奖学金基本都被我变成了新东方英语课的学费。


大学时候最大的“经济危机”,可能是一次找兼职被骗。有人网上发帖招聘打字员,地点在市区某某写字楼XX室。我坐地铁辗转找到那个办公室,装修比较旧,有一些人安静地坐在格子间、看着像认真工作的样子。我找到那个联系人,被告知,要想做这个兼职,需要先交一百块材料费,然后他们再把材料发给我、才能开始兼职。


当时我的银行卡只剩下一百多块,到月末还有一段时间,撑不到下一笔勤工俭学的工资到账。我迫切需要一份兼职。我看着这个穿着普通白衬衣、稍微有点胖、带着细框眼镜、说话不快不慢的温和的中年男,内心很挣扎。我最终下楼找到银行ATM机,取出了最后一百块,上楼交钱。中年男给了我一张收据,温和地说:“那你回去等通知吧!”


我从那间办公室出来,进到电梯里,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被骗了。银行卡里余额很低,饭卡里只剩三五十块,回学校的路上我在疯狂盘算,怎么办。那天晚上,万般挣扎中,我给在同校另一个学院的高中同学打了个电话,跟TA讲我想要借一点钱、这个月过度一下。TA没问理由,直接问:“你需要多少?”我说,“三四百。”TA回答:“我先给你转六百吧,你慢慢还,不用急着还回来。”


其实,在这通简短的借钱电话前,我们几乎没有联系,只是高中同窗过一年,也很少交流。但TA在那个我的至暗时刻、不问理由便仗义相助,拉了我一把,让我那个月能正常生活下去。我对此永远感激。


近期跟大学同学小聚,席间聊起大学时候的糗事,我第一次把自己被骗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没想到,在座的同学们立刻讲说,也有其他同学被同一个骗局骗过,还有的在不同的骗局被骗了更多的钱。大家集体感慨,当年的大学生真的是清澈见底、十分好骗。——希望读到这里的朋友、尤其是年轻朋友,保护好自己的钱包、谨防诈骗。


大学中当然还有其他的很好的友情。有几位朋友会在各种理由加持下请我吃饭、吃肯德基、吃宵夜、喝糖水等等,甚至请我吃过湖畔餐厅的豪华套餐。几乎每一种食物都与一段友谊深度绑定。


第一次吃肯德基,是在广大商业区的肯德基,一位几年没见的朋友买了全家桶一起吃,TA后来来学校看我时又带着全家桶来。我爱上了肯德基的经典辣翅,并且在尝试过麦当劳之后依然坚定选择肯德基,甚至刚来美国的几年都时不时去找肯德基吃辣翅。


第一次见识广式早茶,也是一位朋友借自己生日之名请客。早上7点不到,我跟着一群人从大学城出发进城,陶陶居的高大门脸在我眼中奢华无比,排队拿号、终于坐下,我如同刘姥姥初进大观园。


还有一次在贝岗吃烧烤,朋友请吃烤鸡翅和烤茄子。我唯一的贡献是挥着烤好的鸡翅说“来,猜一首歌”,然后趁TA愣住时揭晓谜底:“挥着翅膀的女孩!”我们放声大笑。其实那时候大家都挺穷的,但是没有愁眉苦脸、很多放声大笑。


我当然很感恩。这些请吃饭的情谊,实际上是在我常常与“饥饿”作斗争、常态与之共存的时候助我温饱的情谊,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欠了这么多年,但是好像一直没有机会请回他们。好在朋友们都事业有成,我暂且继续欠着、记在心里。


仔细想想,这里可以引用一句话,“朋友,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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