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有了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一天,照例去到法拉盛,停好车,穿过四个路口,穿过超市,轻车熟路地去到美食广场,习惯性地点一碗鸭血粉丝汤,坐下默默的、认真地吃开来。
“为什么总是鸭血粉丝汤?”一个先前从未出现过的问题跑进了我的脑海。每次一个人来法拉盛,即便四处寻觅一圈煎饼果子、馅饼、羊肉串、甚至牛肉面,最终都是终结于鸭血粉丝汤的碗里。我甚至还曾经因为好奇而在清晨6点的上海浦东机场兜兜转转几层楼寻找鸭血粉丝汤店,只为对比其与法拉盛的口味。
为什么总是鸭血粉丝汤呢?我并未去过南京,我其实也不知道正宗的鸭血粉丝汤什么样子。第一次吃鸭血粉丝汤,是在2009年冬的深圳。那时候我租住在陈晓旭生前居住的小区,有一个可爱善良的房东姐姐作伴。早上起床赶班车去公司上班,晚上回家背单词、练写作到深夜,日复一日。某一个不加班的黄昏,我下了班车后在路边发现一家有着温暖灯光的橙黄店面,“回味鸭血粉丝汤”。我不知道什么鸭血什么粉丝汤,我那天只是有点累、有点想吃点什么,犒赏一下每天熬夜的自己。我走进了那温暖的灯光里,买了一碗最便宜的鸭血粉丝汤,热热的吃下去,慰劳肠胃,暂时忘却孤独。后来的几个月,我又去过几次这家店,每每有所慰藉。吃鸭血粉丝汤,吃的是那一段孤独。
细细想来,我其实对很多食物都有执念。
最早的应该是肯德基吧。这辈子第一次吃肯德基,是大一时候在广州大学商业区。一个人远赴千里之外读书,惊喜地发现高中时有几面之缘的心理老师离职后竟是在同一座岛上读研深造。她带我吃肯德基全家桶,我从此爱上了辣翅。后面的五年,我跟大学时代的闺蜜们在不同的肯德基继续吃着辣翅,从广州吃到深圳,虽然他们都更爱新奥尔良烤翅。来美国之后,肯德基比较难找了,闺蜜们也都君子之交淡如水、在各自的生活中渐行渐远,我对辣翅的执念也淡了很多。大概每年还是会吃个两三次吧,每次吃依然都会想到他们、想到那些纯粹的校园友谊。
早茶,其实出国之前我只在广州吃过一次。某一年9月某一当年的死党生日,清晨6点半多出发去广州城里的陶陶居排队吃早茶。我依稀记得那天去的每一个人的笑脸,还有桌子上堆满的碟子以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老人家,还清楚地记得那顿饭他们没有让我掏钱,因此我并不知道陶陶居的价格。我也完全不记得那天吃过了什么、好不好吃。来美国之后,吃早茶在留学生中莫名其妙很风行。我每每也会跟风去吃,吃的都是淡淡的回忆,虽然当年的死党早已失联。
跟陌生人吹水,食物是一个常用的破冰话题。每每被人问到我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我之前都很坚决地说是Sashimi,而且是最便宜的三文鱼。我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那是第一次吃生鱼片的记忆在作祟。我看着桌子上的一小碟三文鱼生鱼片,还有调好的酱油芥末,努力地做心理斗争,“我又不是动物,干嘛要吃生肉?”对面的人笑眯眯地耐心鼓励我试一下。我终于在5分钟之后鼓起勇气、动筷子夹起一片,沾了一点点酱油芥末,啊呜吞掉。三文鱼的脂肪口感在嘴巴中跟芥末混合,爆成一股惊喜的幸福味道,直冲脑门。我大笑,看见阳光在他的发梢舞动,世界完美的不像话。最近两三年,我偶尔也去寿司店,然而生鱼片再也没有那么诱人,我也已经无法说出Sashimi是我的最爱了。我想我真的变了很多。
兰州牛肉面,我虽吃的不多,印象却足够深刻。2010年的秋天,我跟五个小伙伴同居,每天一起赶班车去公司,周末会集体去小区门口的清真面馆吃面。勒紧裤腰带的日子,全靠一个字,“撑”。要还清助学贷款,要考托福,要投递申请材料,要租房要生活,每一样都要钱。“撑”其实是很难熬的。所以当那天我们在面馆坐下,我再一次点了7块钱一碗、只有三片肉的牛肉面,一直点10块钱、多加牛肉的面的小伙伴直斥我“XX啊XX,你看你为了出个国,连3块钱的肉都舍不得吃,你日子过成这样还有意思吗”,我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大滴大滴地落到碗里。我什么都没说,大家也都沉默地吃面。对了,那碗面并没有那么咸,所以小说里写的是假的。
肉夹馍,确切的说是西安名吃的肉夹馍,是我还在费城时候的纽约印象。费城头两年,日子依旧阴云密布,我时不时就需要逃到纽约的好朋友那里喘息一下,也被这位好朋友带着逛吃逛吃中国城,时至今日依旧记得西安名吃,虽然我们只一起吃过两次,而我完全不知道正宗肉夹馍是不是就是这个味道。后来另一位大学好友出差经过纽约,我特意介绍了肉夹馍跟纽约起家的ShakeShack汉堡,肉夹馍完胜。
还有很多其他的吃的。牛肉拉肠,学一饭堂最爱,直到现在吃早茶也是必点。干炒牛河,大学里社团宵夜必点,直到现在我去到粤菜馆子,也还是会点这一道,在牛肉与河粉中寻找熟悉的锅气。麻辣手撕鸡,大学第三年的奢侈伙食,经常从实验室或者图书馆出来去吃,多数是Team聚餐。榴莲班戟,在深圳时候的姐妹淘必点甜点,现在依然能吃出满足感。煎饼果子,好多人都想念到不行的小吃,对我却完全没有吸引力。羊肉串、豆浆、哈尔滨红肠、珍珠奶茶同理,我缺乏热情。
所以,我虽然会主动去不同的馆子发掘新的好吃的,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吃货。真正的吃货,应该是那些用敏感的味蕾去体会食材、解构厨艺、感受氛围的人。我只是一个怀旧的人罢了。我持有的对于特定食物的执念,只不过是对过往记忆的不断回味。就像我总是因为一些人而设定目的地、而不是为了旅行,所以我其实并不真的热爱旅行。
如今我被人问起最爱的食物,我都会眯着眼睛想念老妈包的饺子。最普通的猪肉白菜馅儿,也并没有什么高级的调味料。小时候每逢节日会吃一顿,上大学以后则是每次回家第一顿、离家前最后一顿都会吃饺子。老妈手艺年年精进,出国后越发让我魂牵梦绕。我曾N次尝试自己调馅儿、擀皮儿,可是包来包去也从来都做不出那个味道。于是只能趁回家的时候要求老妈多多包饺子,吃到撑也不愿停下口。去年回家期间,陪老妈看完姥姥回来那天在家吃饺子,老妈感慨说还是姥姥做的饺子好吃,我立马不服气了,明明她的饺子口味好很多,于是我们把我十多岁的嘴巴特别刁的弟弟拉过来当裁判,小鬼竟然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姐姐,等你以后有了小孩,你的小孩也一定是觉得你做的饺子比老妈的饺子更好吃的。”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