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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草根亦坚定,我自定义切尔西

草根:命运的随机

常常看到一个说法,早年间学英语和出国的人,热衷于取英文名、以fit in所谓西方主流;而近年年轻留学生的对中文文化的自信心大幅上升,都是直接以拼音为名,让外国人学去吧。这个说法在过去十年越来越盛。我觉得这是极度标签化了。对于名字,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我决定出国读研时,在名字方面认真考虑了很久。用拼音还是取英文名?我很喜欢自己的中文名字,是汉字而不是拼音,毕竟发音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不过我不是从第一天就开始喜欢这个名字。

 

汉字“茜”代表了什么?每个用这个字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答案。我给出的答案是,草根。

 

茜草是种草,作为古时候一种染布用的红色染料,它起作用的部分是其根部。而当我审视自己,“草根”二字把我与周围的人们区分开来,三十余年皆如此。这个含义,并非来自我的父母,他们也远未曾想到我长成今天的我——事实上他们从未对我有过预期。这个字与我的缘分,来自一个随机事件。

 

中国人取正式名字,是父母长辈(或“专家”)选汉字,与自家姓氏结合后,成为小孩完整姓名。小孩姓氏的来源不外乎三种,父姓,母姓,父母姓氏结合。对于名字所用汉字的选择,通常都有三个考虑:字音(社交意义,读起来顺溜好听),字形(书面意义,写下来平衡好看),字意(传承意义,寄托期许愿望)。

 

比较传统的家庭,往往还有辈分用字,尤其是男丁。人们会很注意给男丁的名字标注其在大家族的辈分。比如我堂兄弟姐妹们的名字,几乎都是姓+辈+名的组合。我弟弟的名字也是这样。当年我爸让我给他取个名字,我冥思苦想找到了一个字音字形字义都特别满意的字,以为他会跟我的名字一样是姓+名两个字的组合,结果后来才知道,爸爸落户口时为他在中间加了一个辈分的字,成了姓+辈+名的组合。

 

我上小学之前并没有正式的姓名(正式姓名叫“大名”,本质是“书面正式名”)。当时村里的孩子们都这样,入学前都用乳名,即“小名”,正式读书学写字时才会用“大名”,并在户口本上正式录入“大名”。

 

父母临时决定把我送进小学一年级时,他们并没有为我准备好“大名”。我记得我小小一只被爸爸领进一个教室,里面满是比我高的小朋友,极内向的我站在讲台旁边不知所措,爸爸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走了。讲台上的老师忙了很久,扭头问我:“你大名是什么?”我支支吾吾跟蚊子哼哼似的说了自己的小名,老师问了几遍都听不清,果断跟我说:“那你就叫茜吧!”然后给我写了个纸条。从那一刻起,我也是有大名的人了。中午放学,我回到家跟爸妈汇报了一下这个大名,一切就这么定了。

 

“茜”是班主任老师喜欢的字,我便随机得了这个名字。同班有一个女孩子名为“倩”,老师不喜欢,尝试让她改成“茜”,家长不同意,便没有成功。记得有一次抽考,一份试卷两页纸,她两页纸分别写了“茜”和“倩”,导致阅卷打分出问题。此后老师再也没有提建议她改名这点。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喜欢我的名字。村里其他女子的名字,都跟美丽、品格、宝物等常见美好字眼搭边,我的堂姐堂妹都还有辈分字在,而我的名字,既不常见,又不美丽,也没标注辈分,还是个多音字,土话读起来难听,跟别的女孩子名字一起时明显不合群。进初中时,同桌看了看我的本子问我,“你叫苗?”有一位老师因为字典里的一句“用于人名时读作Xi”,过来跟我强调我应该读Xi。

 

我常常暗中想着长大以后要给自己改一个好听好看好记的跟别人一样美好的女孩名字,并认真地列出来好几个候选字,逐一分析它们字音字形字义够不够好。然而,越长大,我的想要“合群”的念头就越低,最终被想要“特立独行”的念头彻底压制住,高中时,改名的念头就彻底消失了。

 

写到这里,终于算是进入正题了。我的名字意为草根,这个字如同风刮来一般,在随机进入的一年级随机地落到我的头上,在我的不满意和小纠结中逐渐与我融为一体。当我最终用十年时间深刻认同此字,仿佛命运一般,我变得如此喜欢这个字,甚至于不能接受有人写错、读错——这包括了外国人。

 

所以当我面临这个“拼音还是另取英文名”的问题,我没有很挣扎就选择了另取英文名——既然我不能忍别人写错、读错我的名字,我也无法教会外国人一个汉字,何不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命名自己?

 

我在一长串容易听、容易读、容易写的女性英文名字中苦苦寻觅了很久。不俗——在大街上喊一声不会有一百个人回头,弱年代感——不会跟奶奶们或者婴儿们归到一起,不极端少见——否则容易读错或者写错、就像我的中文名有常被读错写错的困扰,不长不短——跟姓排在一起和谐好看,端正大方——没有奇奇怪怪的歧义、让人正视。

 

在一系列英文名字中,我最终选择了Chelsea(切尔西)。

草根即多样性

第一次跟越级领导(skip level)聊天时,我谈到了自己两个公众号的写作。他感慨自己在硅谷工作多年认识非常多中国人和印度人,但是内心清醒地知道这些人来自自己国家的中产以上的家庭。他从未见到真正欠发达地区的草根,直到我出现。我略带复杂地告诉他,我在东部学习工作生活这么多年,也是如此经历,不同的是,我是“草根”本人,而且我越来越珍视自己作为“草根”的独特。

 

作为草根,非常容易有“卑微”之感,我却对此天生顿感、只关注目标实现。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家是村里数得着的不宽裕,不过我只关注了自己的学习成绩。高中到了县城,我看到同班同学鞋子上的白色彪马标志,还以为是涂料落到了鞋子上,但不妨碍我只关注高考。大学去到一线城市,除助学贷款外每个学期都需要申请助学金,而我兴奋地在十几个学生社团搞活动、泡实验室、研究选课和找工作。甚至于大四开始准备GRE的时候,被同学看见、不可思议地问我拿什么出国读研究生?

 

拿奖学金呀。只要有一个人拿到过奖学金,那我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拿到奖学金的人。

 

我唯一一次感到卑微,是被某前任的父母评价为又黑又土个子不高时。但是他们同时说我太聪明(他们的意思是,太聪明的女孩子不好驾驭),我立刻又开心起来,心里想着:“我果然是智商不错的人哈哈哈!”

 

谢谢我自己,长大过程中仰赖着专注和执念做到过一些不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所以即使面对难关时内心也能充满希望,让“草根”的我没有停留在“草根”的顾影自怜。

 

工作之后接触的人越来越多,我明确产生了自己是“草根”的意识,反而更加“理直气壮”地展示我的不一样。在纽约的任何聚会中,我都坦坦荡荡地分享我成长的背景、我不一样的童年经历,甚至于有人觉得我的侃侃而谈不卑微很不合常理、非常神奇。

 

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给周围人群带来了“多样性”,我越发视自己的草根背景为宝藏。当自己的产品面向全球用户,团队里只有我讲着有口音的英语,我很骄傲自己天然自带“不一样”的价值。而当我回到村子,我仍旧操一口不带普通话腔调的纯正土话,不同于村里其他进入城市的年轻人,老妈很为我骄傲,离家多年不忘本。

 

我拥抱并喜欢这样不一样的我,也希望别人正视、了解我其人。选择英文名,被我视为一次极难得的定义自我的机会,我在一长串容易识别、不轻易弄错的女性英文名字列表中苦苦寻觅了很久。

定义切尔西

前段时间工作调整,我进入了一个有三个切尔西的组。因此,我在自我介绍的邮件里,详细地介绍了我为什么叫Chelsea。

 

1. Chelsea来自古英语,意思是港湾,也因此被用作一些地名。我喜欢“港湾”这个有包容、能避难的意象。

2. 我的中文名字“茜”是个多音字,读音是Qian or Xi 甚至成为同学间的一个梗,这样的发音与Chelsea足够相似。

3. Chelsea作为名字不老不新、足够常见却也不满大街,易读易写、不容易拼错,而且甜酷得当、中性不腻。长度方面,与我的姓放在一起不长不短,写下来顺眼。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是,其中一位Chelsea坦诚地讲自己从不知道Chelsea的古英语意义。

 

 

Chelsea这个名字已经陪伴了我十余年。

 

研究生开学第一个月,我带着一串英文名列表去找国际生办公室的D老师,花了很多小时咨询每个名字在人群中的观感。这是我正式给自己取英文名的一部分尝试。D老师的一句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选自己最喜欢的,不要在意别人眼光。这句话让我最终坚定地选了Chelsea,虽然有人说“l”发音很难、有人力推另一个甜美的名字。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曼哈顿岛上有个区域叫切尔西,而我未来会在切尔西区工作。

 

十多年间,我常常想,除了“港湾”“港口”的内涵,切尔西意味着什么。我最终把这7个字母展开成了7个单词,并把它们写进了个人介绍:

Curiosity

Humor

Empathy

Love

Sense

Energy

Aesthetics

 

这是我想成为的人,有好奇心,有幽默感,有同理心,有热爱、有理性、有能量、有审美。

成为切尔西

2021年冬天,我开始构思客厅的挂画——网上浏览了很多装饰画,要么不在预算之内,要么不合心意,索性决定自己买大幅帆布自己创作,彻底个性一点。

 

在经历了很多遍的线条设计、质感探索、试色、原型实验、重构、调色,并解决了尺度和连续性问题后,春节期间,三幅24寸X36寸的挂画终于完成。

左边:GOOD FAITH

右边:with love

中间:我的自画像

 

这组画,是我对自己的总结和展望。自画像的七种颜色,代表了我所希冀的七种特质。我从草根来,道路曲折,但怀抱希望、慢慢靠近自己想要成为的CHELSEA。

 

C for Curiosity, H for Humor, E for Empathy, L for Love, S for Sense, E for Energy, A for Aethetics.

 

我是切尔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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